以老亓的段位，他說要請吃飯，那自然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。

吃飯的地方就在安大的網紅火鍋店，用食堂退下來的老式抽油煙機升級改造了一下，只能用校園卡消費，因為位置不多事先還要預約，成了很多人的打卡地，能坐在裏面吃飯都是排面。

亓星子和繆倫進去的時候，已經有好幾桌坐上了人，年輕男女在工業風裝修的店裏各種留影，那架勢把繆倫嚇了一跳。

“你們學校還有這樣的店？”他跟著她往老亓那方向走，一邊問。

“不是我們學校，”亓星子笑道，“現在學校可花裏胡哨了，你要是回你學校說不定也有這麽些奇奇怪怪的地方。”

繆倫想了想，點點頭：“我們學校的面食確實不錯。”

“看吧。”亓星子朝前面招了招手，老亓剛才抻著手在看手機，此時放下手機，終於看到了他們，笑道，“來啦？來，偉強你坐，星子，我鍋底和菜都點了，你去刷個卡，順便看看還有什麽要點的。”

“好，”亓星子問繆倫，“你火鍋有什麽愛吃的嗎？”

繆倫：“我都吃。”

“我就知道，但你好歹說一個。”

繆倫苦惱了一下，開口：“羊……”

“我不吃羊肉，再見。”亓星子轉身就走。

繆倫：“……”老亓：“哈哈哈哈！你也太欺負人了！”

亓星子去付了錢，回來時還是端了一盤羊肉片，道：“等我吃得差不多了你再涮吧，羊肉味道太大了。”

老亓在一旁笑而不語，繆倫不知所措：“我也不是非得吃……”

“哎拿都拿來了，學校的羊肉，幹凈又衛生，可比外頭的海克斯科技安全多了。”

“什麽科技？”老亓饒有興致。

“就是用很奇怪的材料合成食材做了菜去賣。”亓星子簡單介紹，“前陣子被人曝光了，就有人說是什麽科技與狠活，海克斯科技啥啥。”

“哎，這世道……”老亓搖搖頭。

湯底很快燒熱了，三人開始涮起火鍋，繆倫埋頭猛吃，亓星子吃得少，話卻多，嘰嘰喳喳和老亓聊繆倫演講的事，老亓時不時附和幾句，聽得興味盎然，時不時點評兩句，氣氛拿捏得穩穩的。

亓星子說了最近的密集勞動仲裁，之後又提到現在的案子，剛要說到明天去拜訪人家家裏，正到興頭上忽然一楞，問繆倫：“誒，老板，能說不？”

繆倫一直聽著也沒阻止，此時一楞，點了點頭：“跟你爸當然可以。”

“哎呀偉強，你別看我這樣，我口風很不嚴的。”老亓還想給他個臺階，繆倫卻已經自顧自去加調料了。

亓星子其實還真想跟老亓請教這事，她把世業這個案子的大概跟老亓說了一遍，無奈道：“現在就是說，關鍵就在那對父母身上，問題是現在的情況是，我們告他們是為了讓他們成為我們的盟友，這就很尷尬，因為無論是誰都不願意沾上官司的，尤其還是因為死去的兒子，我們這回就是占理不占情，很尷尬。”

“你現在糾結的是摸不清人家當父母的想法？”老亓一語中的，“想讓我這個有女兒的人共情一下？”

“嗯嗯！”

此時繆倫回來了，坐下，繼續夾鍋裏的肉。

老亓思索了一會兒，忽然苦笑了一聲，道：“說實話，設身處地的想象過後，我有一個很痛苦的發現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為什麽討債的人能把‘父債子償天經地義’這句話說到廣為人知呢，”老亓此時還不忘給亓星子倒滿酸梅湯，感慨道，“因為，子債父償，並不需要多說啊。它從孩子出生時，就已經開始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第二天一早，亓星子、繆倫就和白世奇在李讚父母家樓下集合了。

白世奇提了一大堆東西，神色很是緊張，等到讓李讚爸媽開了樓下大門往上走的時候，更是呻吟起來：“我有點想吐。”

“你這典型就不是幹大事的料。”亓星子很嫌棄，“就是拜訪一下，怎麽，無事不登三寶殿，愧疚了？”

“……對。”

“那以後好好彌補唄！逢年過節來看看。”

“那就像馬後炮……顯得好功利。”

“天啦，叫你什麽都不做又顯得沒良心，你想怎麽的，要不認他們作幹爹幹娘？”

“……這也不是不可以。”

“那你加油。”

亓星子哼哼一聲，繼續爬樓，呼哧呼哧的：“天，我多久沒爬樓梯了。”她當初看定位還道居然是個大名鼎鼎的小區，不愧白世奇介紹的李讚當初家裏情況還可以的描述，等到了地方才發現即使是曾經的富人區，隨著時代的變換也成了老破小，七層樓的房子，連電梯都沒有。

現在這兒怕是已經成了租客的地盤，畢竟有點能力的原住民都該搬到有電梯的改善房去了。

“你前兩天才爬過，”繆倫在她身後，臉不紅氣不喘，“二十三樓。”

亓星子腿一軟。

“什麽！？你們爬樓梯上去的？！”白世奇驚了，“到我們那樓？！”

“嗯。”繆倫忍著笑。

“絕了呀！怎麽想的？亓星子，感覺如何？”

“可爽了。”亓星子喘著氣假笑。

“太好了，”白世奇道，“麻煩你們多多努力，讓更多的人加入你們的行列！”

“這樣電梯就歸你了是吧。”

“哈哈哈哈不要說出來。”

三人的輕松氣氛在到達五樓時又一次凝滯了，門已經開了道縫，沒給白世奇任何心理建設的時間，一個消瘦的中年婦女就推開門，笑道：“小白來啦，來來來，快進來，鞋套在這。”

“阿姨好。”白世奇進去套鞋套的功夫，亓星子帶著繆倫在後面打招呼。

“阿姨，這是我上次跟你們說的，我要帶兩個律師。”

李讚媽的表情不疑有他，微笑道：“律師朋友是吧，我們曉得。”

白世奇探了探頭：“叔叔呢？”

“他在廚房切水果。”

白世奇很慌：“不用那麽客氣的，我們有帶！”

“所以說你們這麽客氣做什麽。”李讚媽看著他放在地上的一堆東西，“上次你們拿來的還沒怎麽動呢，這吃到什麽時候去。”

“慢慢吃嘛，這些也不容易過期。”

幾句話功夫三人就進了李讚家，等他們圍到廚房跟胖胖的李讚爸打過招呼，李讚媽就直接把他們領到了李讚的房間：“你們想看什麽就看吧，這些也只有你們懂，我們幫不上忙。”

“好，謝謝。”白世奇艱難的應了，等李讚媽離開了，和亓星子無奈的對視了一眼。

他當初糾結怎麽跟李讚父母解釋這次來訪，就這還是亓星子教的，說真話，但不說全，就說公司惹上了官司，和李讚的畫有關，所以帶兩個律師來搜證。

李讚爸媽自然一口答應，直接“引狼入室”。

“開機吧。”亓星子嘆了口氣，“事到臨頭，走一步算一步。”

白世奇邁著沈重的腳步去開機了，繆倫跟了過去，亓星子則滿房間晃蕩了起來。

李讚的房間一看就是畫師所有，書櫃裏全是各種名畫合集、設定集和工具書，還有一大堆模型，繪畫用的，還有手辦，密密麻麻的立在所有水平面上，讓現充亓星子都忍不住直呼“宅男天堂”。

有些櫃子上還貼了標簽，亓星子湊近一看，挑了挑眉，發現那似乎是新貼的標簽，寫了“童年日記”，“病歷本”，“隨筆”之類的。

這些東西很隱私，大概率是李讚爸媽為了應對他們的到來而做的，不管是提示還是警告，要看都得三思。

見亓星子彎腰盯著那櫃子看，繆倫過來看了一眼，忽然伸手搭著她的肩，輕柔又不容置疑的把她往回拉，低聲道：“這些暫時不需要。”

“我知道，”亓星子順勢直起腰，白了他一眼，“原來在你眼裏我是這形象啊。”

“怕你犯職業病。”

“我前職業是記者，不是狗仔！”

“……狗仔好像只是記者大類下的一個細分品種？”

“餵你再說我走了嗷！”亓星子瞪眼，“我真的會走的嗷！”

繆倫終於笑出來：“好好好，你隨意你隨意。”那邊電腦屏幕亮了，他又湊了過去。

需要什麽樣的證據，繆倫最有數，亓星子就不去湊熱鬧了，她繼續在不大的屋子裏一圈圈轉，心裏逐漸有了點數。

過了一會兒，繆倫那邊終於差不多了，看他神色，應該進展還算順利，外頭李讚媽喊他們出來吃零食水果，亓星子就順勢走了出去，後面兩人也跟了出來。

“怎麽樣，有什麽有用的東西嗎？”李讚媽坐在沙發上，拿牙簽插了水果挨個遞給他們。

李讚爸又從廚房走了出來，給他們一人弄了一杯咖啡，笑道：“這是我用摩卡壺燒的，我心臟不好，不能多喝，咖啡粉都用不完，來來來，幫我消耗點。”

亓星子捧著濃香四溢的咖啡，見兩個男人都被夫妻倆的熱情壓得頭都擡不起來，只能打頭陣：“叔叔阿姨，今天這麽打擾你們，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
“哎喲，有什麽不好意思的，我們閑著也是閑著，你們不來，我們吃吃喝喝看看電視，一天也就過去了，一點意思都沒有。”李讚媽笑道，“以前李讚開口閉口都是游戲那點事，每次說都很開心，這還要多虧了小白，我們心裏頭還是很感激的，這次能幫上忙的話，就最好了。”

“能，能幫上。”亓星子道，“但是我們剛才看了一下，感覺這事可能還得麻煩你們。”

“哦？怎麽說？”

“這件事的前因，你們應該有數，就是有家出版社說我們的游戲抄襲他們出版過的畫，要求我們把那個人物撤下來，我們來這的原因，就是因為我們手頭那畫，原本是李讚畫的。”

“對，”李讚媽神色有些緊張了起來，李讚爸也直接看過來，“所以你們看過後怎麽說呢，真的，真的是我們家讚讚，抄了人家？”

“不可能的。”李讚爸擲地有聲，“讚讚自己想畫的都畫不過來，怎麽可能去抄人家的！”

“不是李讚抄襲。”亓星子直接否定。

“呼。”李讚媽看來確實緊張，聽到後長長的吐了口氣。

“但是他一稿多投了。”

“……什麽，什麽投？”

“就是他畫的人物，給了小白去做游戲後，又拿去投稿了那家出版社，然後還出版了。”

“……”李讚父母的沈默讓亓星子有些摸不準，她想了想，還是解釋道：“就是比方說按照一般投稿流程，一篇文章寫好，投給A雜志社，A不要，再給B，直到哪一家要為止，之後就不再投。或者過了雜志規定的保護期，再以二手稿的形式投給另一家，這也可以，這叫一稿二投。但如果同時投，導致人家幾家雜志同時登載，出了問題，那就是作者的責任了，那叫一稿多投。一稿多投，在任何行業，都是大忌。”

“那是，什麽時候的事？”李讚媽低頭不語，李讚爸搭著她的肩膀，低聲問，他居然並沒有質疑。

“那時候李讚肯定需要很多醫藥費。”亓星子柔聲道，“如果不是現在情況有點嚴重，本身我們委托人的意思，是不要來找你們的，因為他理解那時候你們家的難處，理解李讚的苦衷。”

白世奇低下了頭，神情愧疚。

“所以說，你們，來，是……”

“我先說一下這件事情處理不好的結果吧，對我們委托人來說，是下線一個游戲人物，然後可能要賠幾百萬，不過只要游戲不倒，這些錢還能賺回來。”

夫妻倆疑惑的對視一眼，又望向她。

“至於對你們的影響，大概就是，李讚床對面那張海報上的人物，可能以後就沒人知道了。”

李讚媽一怔，睜大眼，不假思索的顫聲道：“少，少昊啊？”

亓星子也楞了一下，心裏跳出兩個字：成了。

子女是該有多重的分量，才能讓父母如此清楚的記得一個從未接觸過的二次元人物。

或許，他們低估了少昊在李讚父母心裏的分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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